2008年7月17日，我们从广州飞到宁波，搭乘快艇，于当日下午抵达普陀山，开始游览西部的大小禅院。上山下山，远眺东海，直至夕阳西下，树林静寂，僧尼归返，晚课响起。走进一间极小的禅院，当地俗称“茅棚”，却见两位尼姑，一盘腿坐在殿前，口中念念有词，似是吟诵经文；另一年少者，站立在二楼僧房一角，手捧经书，聚精会神地阅读，全然不顾游客的嘈杂，表情端和，置身度外。在烟雾缭绕，香火旺盛的大小寺院中，与忙于往来期间，虔诚朝拜的香客相比，僧侣们倒是十分平静，我行我素，做着与游客无关的事情。当我们终于到达普济寺门口时，夜色降临，只好悻悻而返。
竖日清晨，再次来到观世音的道场---普济寺，神会大慈大悲的菩萨，却被男女有别的装束扰了兴致。不禁感叹：人世间的种种约束与羁绊，究竟源自人心还是佛意？一路东行，来到南海观世音大士的金像前，身心疲乏，于是在菩萨脚下小憩。远眺烟波浩淼的海面，不想说话。最后，来到紫竹院的不肯去禅院，那里自然景观甚好：海浪拍打着岩壁，阳光倾洒在海面，波光粼粼，浓密的绿树掩映着黄色寺院。潮音洞中，光影闪烁，潮声依旧，述说着佛不肯去与盗窃者忏悔的故事。正午时分，人声鼎沸，却更显观音净土人去楼空的落寞。于是小偷出现了。。。告别了普陀山，在台风海鸥到来之前，匆匆离岛。夜幕中的宁波市中心，天一广场，十分热闹。为了尽量延长晚饭与宵夜之间的间隔，我们极其缓慢地踱在闹市的人行道上，打听着城隍庙的方位，看着车辆穿梭，霓虹闪烁，大小名牌，应有尽有。尽管如此，大约半个钟头之后，我们还是缓慢而匀速地出现在了各个小吃店门前。尽管晚餐时，有团友去会见“网友”，为我们节省了口粮，但是，品尝当地小吃似乎是个听起来很美、很惬意的目标。于是，我们在汉理祥大快朵颐：宁波汤圆，排骨年糕，蟹粉小笼包。。。为了买泥螺，我们在街头偶遇一对热心母女，于是同行到超市。茶足饭饱，心情舒畅，于是觉得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美女。直到购物归来，发现在城市最最中心的地方居然打不到的士！只要方向相同，宁波的出租车居然可以一路上搭乘2-3个不同的乘客，却不分摊车费！甚是令人惊诧！我们逮住了一辆的士后，一路上连珠炮地发问，下车前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一现象究竟是出于宁波司机的精明，还是市民的大度。总之，人与人之间，少了些戒备，还是令人愉快的。
第三日，我们奔赴绍兴。7年前我与另外几位同游沈园，如今竟也物是人非。导游说，夫妻切切不可在钗头凤诗碑前留影。如今想来，的确有些。。。巧合吧。昔日杂草丛生，景象凄芜的沈园如今观光客不断，蝉鸣不断，声嘶力竭。旧园子保持了原本的风貌，但是园前园后，已经进行了整理改造，将一段纯粹的爱情绝唱延伸到了爱国主义情怀与文墨的商业化，这样一来，沈园倒是没有以前那么寂寞了。不禁想起当年：初带凉意的细雨，满园花红叶绿，茂盛却显杂乱，园内冷清静谧，零星的身影流连在那条略微泥泞的小径上。
于是，接下来的半日内，阵雨频洒。我们穿梭在鲁迅先生的祖居，故居，大大小小的厅房中，看了真假御笔，许多牌匾，题字，桌椅，门窗，越过了许多道门槛，人声鼎沸，摩肩接踵。眼睛盯着前面导游的移步换影，耳朵听着后面讲解的聒噪，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时，大家已经体力耗尽。恰逢大雨，于是无心体会碧绿的菜畦，光滑的石井栏，高大的皂荚树，紫红的桑椹，大家扫视了一下小菜园，就散去了，去寻找咸亨酒店，以及沿街可以品尝的小吃。我记得还有一个叫斑蝥的东西，以后一直成为班上的恶少们戏称班长的代名词。6个文钱换来的茴香豆伴着我们一路到了杭州。倾盆大雨。晚饭后，我们租车前往西子湖畔，美其名曰“喝茶”，司机一脸的不屑：“茶嘛，在家喝喝好了喴，跑到西湖边上，是要转转的喴。”只好老老实实地做个游客，同赴音乐喷泉。没想到一曲梁祝，水丝婀娜。那应韵而舞的细束喷泉，竟似人般，如泣如诉，缠绵悱恻，叹为观止。暮霭中的西湖，水天一色。湖中小岛棋布，远处群山青黛，令人想起“淡妆浓抹总相宜”。曲终人散，我们驱车前往楼外楼，桑塔纳司机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传递有关西湖的知识，林林总总，意犹未尽：“看，那些就是荷花。。。”？！“桑塔纳”对我们很放心，租车不用押金，估计我们在他的地头上，也是和尚与庙怎么跑的问题，于是大家谈起话来便少了几分拘束。桑塔纳自言自语：“游完西湖嘛，时间还早，还要去哪里逛逛？”有人提议游车河，我的心不禁替那桑塔纳抖了一下：20元的车费恐怕还不够油费。最后我们兴高采烈地去买丝绸。
第四日，再游西湖。阳光明媚，景致艳丽十足，恰是“山色如蛾，花光如颊，波纹如绫，温风如酒”。一处映日荷花，令我们流连忘返。乘坐游船观赏西湖三面环山，湖畔垂柳成荫，湖心亭台掩映。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中，大家忙着拍照，希望留下自己美丽的身影。从玲珑的苏小小到秀雅的柳如是，美人不再，美景依旧。美色是需要品赏的。无奈人流匆匆，身在其中，却心意全无。一直记得张岱描写的雪中西湖：崇祯五年十二月，余住西湖。大雪三日，湖中人鸟声俱绝。是日，更定矣，余挐一小舟，拥毳衣炉火，独往湖心亭看雪。雾凇沆砀，天与云、与山、与水，上下一白；湖上影子，惟长堤一痕、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、舟中人两三粒而已。到亭上，有两人铺毡对坐，一童子烧酒，炉正沸。见余，大喜，曰：“湖中焉得更有此人！”拉余同饮。余强饮三大白而别。问其姓氏，是金陵人，客此。及下船，舟子喃喃曰：“莫说相公痴，更有痴似相公者。” 那年二月游西湖，却少了雪。寒风凛冽，灰暗一片，倒也是美人的另一幅景象。
当日驱车前往黄山脚下。下午，来到黄山市区，一河边，希望大家顶着烈日观赏一条十分简单的河，以及十分简单的雕塑。大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。于是，我们两人相中了对面一个茶馆，试图在呷赏茶叶中，品出景色的味道，以及导游的意图。未遂，被同伴救出，继续赶路。黄昏时分，来到屯溪老街。这条鱼骨状的老街也是一份意外的收获。初从鱼尾处上行时，只觉冷清的老街上飘荡着陈腐的味道，销售着同样的商品，几个游客无趣地逛着；渐行渐远，不知不觉夜色降临，古旧的老楼顶衬在昏暗的天空中，显出有力轮廓；华灯初上，石头街面也映出隐隐的光泽。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许多游客，原本冷清的老街竟然也熙熙攘攘起来。馄饨担子，芝麻糊担子顺街摆放。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，文房四宝，奇石木雕，little matches of boys，真假良莠，应有尽有。各种造型的小楼，多为商铺，或有徽菜馆，或中药铺。一不小心，可能走进一间小型博物馆。在其中一间店里，偶遇一位自称文豪的老哥，选择中国最好的山脚下来经营最好的笔墨纸砚，并采集黄山奇石。一通对税务员的调侃之后，老哥开始一边针砭时弊，一边显摆他的狼毫。明知其推销的意图，由于价格不高，我们也乐得被忽悠。有此机会与原本不相识的人聊天，倒也惬意，这令人想到丽江那位会讲英语的老医生。每个人都有很长的故事，偶拾几段来听听，慨叹一下，信者则可信，疑者且做呵呵一笑，也是十分有趣。聊罢，不由分说要将一句据说曾赠给台湾某议员夫人的题刻赠予我们，于是挥刀行走在笔杆之上，留下“天无不覆，地无不载”八个小字。洋洋得意地给我们看罢，换得我们三人齐声一句“哦。。。”若有所思，却无人再语。忙问：出自何处啊？文豪老哥一脸正色：不告诉你！余心里暗笑：切，多高深啊，偏偏碰到好学的老师团。你估我网上谷不出来啊？“天无不覆，地无不载”，出自庄子的《德充符》，天与地通常作为“道”的创造物，都彰显着“道”。天覆地载，正是道覆载天地，雕刻众形的体现；天与地从不同的方面彰显着道。即可以理解为：大道无不覆及，无不承载。《庄子》中写到：鲁有兀者叔山无趾，踵见仲尼。仲尼曰：“子不谨，前既犯患若是矣。虽今来，何及矣！”无趾曰：“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，吾是以亡足。今吾来也，犹有尊足者存，吾是以务全之也。夫天无不覆，地无不载，吾以夫子为天地，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！”孔子曰：“丘则陋矣。夫子胡不入乎，请讲以所闻！”无趾出。孔子曰：“弟子勉之！夫无趾，兀者也，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，而况全德之人乎！”后来曹植曾书：“天称其高者,以无不覆;地称其广者,以无不载;日月称其明者,以无不照;江海称其大者,以无不容”，类似雨果所言：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，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，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。于是，购笔三支，待出得其店，已然夜幕降临了。之后，狂奔几千米，采购明日登山的供给，主要是牛奶和巧克力，顺便买了徽墨酥和长生酥，因为包装和品名实在雅致，爱不释手。
第五日，即7月21日一早，开始攀登黄山。一下缆车，大家纷纷觉得寒冷，经过望客松，就迎来了第一个下马威---好汉坡。在迎客松处，大家兵分两路，身强力壮者组成了天都峰小分队，向鲫鱼背方向挺进；余下老弱在迎客松处尽情拍照，观看天都峰在云里雾里，若隐若现，然后缓慢向莲花峰方向行进。一路上山色雄伟，一边行走，一边随着导游的小旗子，放眼在山崖断壁间搜索，让想象力驰骋：或乌龟，或猴子，或双兔，或僧侣。走下百步云梯，拐上一线天和升官发财路。大家再次面临抉择：爱江山还是美人。我们无可救药地选择了美人，怎奈只是看起来很美。对于那一方的佳色，有人逆流而上，有人顺流而下，拥堵之后，拾级而上，却发现爱江山者已然先到一步了。人间事抑或大凡如此吧。回眸远眺，山腰林间光影倏忽，莲花峰时隐时现。一顿狂拍。经过晒药石，有一导游调侃：站在石上治脚气，坐在石上治痔疮，躺在石上治肾亏。于是，尽管大家摆了许多姿势来拍照，主要以脚部接触为主。前行的尽头就是光明顶。听起来很雄壮的地方，主要是餐厅，旅舍和气象站。刚刚坐下不久，天都小分队的先遣队3人也已抵达。一顿饭（此处特指旅游团餐）的工夫，小分队的人马悉数到齐，雄赳赳，气昂昂的，很是神勇。愚的脑海里不禁快速倒放一路走来的景象，想象着小分队急行军的样子。稍事休息之后，下午去看团结松，梦笔生花，排云亭和飞来石。机械地走下了无数个台阶后，大家觉得这样单纯为了走而走，索然无趣。终于来到了团结松前，终于发现了新意：原来传闻拥有56个枝杈的团结松竟然被砍掉了第57个树枝！原来如此！！！继续前行。到了排云亭之后，雾气上升，马上天色暗淡，云雾缭绕，似有妖精出现，导游连呼：快撤！此时，已有3位勇士深入到了山下峡谷，一探究竟。当我们返回途径飞来石时，3位也已赶上，如同飞来一般。据说游客需要拍打飞来石1-4下，按需而定。我等这一撮搞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人，就抱着它狂拍（此处为拍打之意），边拍边拍（此处为拍照的意思）。与来时不断下不断下下下台阶相反，返回时，我们不断上不断上上上台阶，很累。天色渐暗时，我们终于爬回了光明顶。想着丰盛的晚餐，我需要一支雪糕来降低体内的热量。当我在云雾弥漫，冷风渐起的光明顶，专心致志地吃雪糕时，心无旁骛，心里只想着一件事：吃雪糕。热爱生活也罢，积极进取也罢，其实目的很单纯，途径很简单：不停地走，时而坐下休息，吃根雪糕，然后继续走。不要不知前行，不能不懂休息。
经过辗转反侧的休息，凌晨四点，我们爬起来，等待观看日出。看到看不到，我们需要这种经历。山下的人兴致勃勃地打着手电往上爬，兴奋地相互招呼着：啊，这里有房子…啊，这里有楼梯…啊，这里还有人！（这里需要一个渐强的符号）一个裹着床单或是被子的小伙子不停地问：请问哪边是东啊？终于问到我了。既然他不相信前一个答案，我就只好说是在相反的方向。可能我占据的位置比较重要，因此话也比较权威，他相信了我的话，朝那边走去。我想：对于我而言，东边在哪里无所谓。因为我占据的位子可以环顾三个方向。如果太阳独独决定从第四个方向出来，它就是成心的；要么干脆看不到，那样的话，在哪里都一样。想到这一点，已经很透彻了，因此我象一个栏杆头一样，在大风夹杂的冷雨中端坐了近一个小时，心如止水，等待确定看不见的太阳已经出来了，等待确定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。待我身也如止水地回到房间时，感觉那里很温暖。虽然没有电话，但是有热水和灯光。我们在光明顶的房间---4007与楼下的一屋24人仅一帘之隔。大家等到天亮，就开始纷纷下山了。一路上，雾蒙蒙。衣服边走边脱。经过黑虎松，连理松，就到了始信峰。无限风光在险峰。那里依然人头攒动。黄山的南坡的确秀丽。天气很好，峰峦叠嶂，云雾缭绕。正如法国驻中国大使馆参赞沉浮先生的话：原本以为中国的国画大师很有想象力，画出那样的山水。到了黄山才发觉，他们毫无想象力，只是依照黄山的样子画出来而已。黄山，中国最美的山。
中午我们赶到了黄山脚下的西递村。古时外出为官的人，衣锦归乡，修建豪宅，留下了许多大院，小楼，额匾和祠堂。牌坊曾有13座，如今只有一座耸立在村口小河旁。如今，多已被后人或他人改作商铺，摆卖着各种与那里的历史和文化不太相关的物件。一阵阵的午后小雨，将我们一次次地留在各个院落厅廊中，与古人的画像和他们的后人面面相觑。雨后，阳光强烈，巷道窄逼，湿气蒸腾，将大家焗烤得无言以对，闲情逸致荡然无存，纷纷逃出村子，冲上空调车，奔赴宏村。村前开阔的水塘似曾相识，似乎看到侠客轻点水面，然后飞檐走壁。这里的村落要宽阔许多，大家心情也放松了一些。一条小溪流经村子家家户户，缠缠绕绕。大小黑白房屋高低参差，倒映在潭中，别有一番景象。村民守坐在房门旁，聊着天，不时打量着过往的游客，希望卖出一些纪念品。一位老太已经捱不住午后的困乏，在满屋的木雕木刻中，酣然睡去。村子里很是安静，越发显得我们是一群匆匆而过的游客。白鹅自顾地游水，懒猫小狗自顾地睡者，谁也不多看我们几眼。就这样，我们呼啦啦地走，正如我们呼啦啦地来，来去之间，谁会留下一抹身影，谁能带走一片云彩？
康蕾
2008年8月
